牽牛花長在某個村莊公路旁的矮墻上，藤很短，花只有一朵，而且還顯得很努力的樣子。

這是一朵普通平凡的花，淡淡的粉白，淡淡的粉紅，淡淡的花蕊，就因為開在單一的灰黑的土墻上，才顯得扎眼起來。

這只花朝著公路，呶著小嘴，吹著喇叭。它本來是應該死的，即使死了也沒人責罵它，因為路邊實在太臟了，汽車揚起的灰塵將原本土黃的墻染成了黑色，灰塵附了厚厚一層，連牽牛花的葉子也變成了綠不綠黑不黑不好說什么顏色了。倘若不是汽車在這里暫停一下的話，在我的生命里它就不會存在，猶如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擦肩而過的某個人一樣，這朵牽牛花與我有一種緣份。

或許是最近一段時間遇到的容易受到感觸的事情太多了，從見到它的那一刻起，這個小小的生命便油然窩藏于我的心底。是的，這是一朵太自然不過的花了，遠沒有山野的茂盛和鮮艷。也許它過于孤獨和負重，才給人視覺的沖擊和心靈的感動。這是一朵甘于忍辱的花，它的頑強來自于對生的渴望。活著真好！這正是它給我們傳來的最樸質、最真切的信息。

汽車帶著我繼續前行，然而這朵花并沒有留下，而是在眼前不停地晃悠，似乎已被我摘下掛在面前——它仍然在風中飄搖著，被暴雨摔打著，任無視的目光冷漠著。牽牛花是一年草本花卉，它的壽命只一個春秋，即使如此也不完整，也許從晚春才萌發，不必到深秋便老去了，而這朵花的壽命更要短些，或許會在大風大雨中夭折，或許會被小孩無情的手隨手摘去。汽車帶著我向前走了很遠，我禁不住回望那個已在視野里消失的村莊，從一個大男人的心里涌出了楚苦和愴然。顯然，這朵花已觸動了心靈深處的某個脆弱的敏感區。

汶川地震以來，似乎變得越來越脆弱和敏感起來，對于生與死有了許多感觸和思考。在死去的災民中，最痛心的莫過于學生，那一個個曾經鮮活的生命，他們本來可以有多么美好的前途和生活等待享受呀！而今一具具冰涼的尸體冷徹了多少中國人的心！死者休矣，生者不息。每每看到災民們的笑臉，我總要哭，本來是應該高興呀，然而我看到的是這一張張笑臉背后的妻離子散、父死母亡，想到的是他們不再健全的身心，想到的是他們心底的悸動和恐懼。其實，有誰能體會一個當事人千分之一的真實心情呢！

在一個優雅平靜的原野，除了習風和麗日，還有蝴蝶和蜜蜂，發現一朵牽牛花，在審美疲勞下你甚至不認為它有多美；然而在一個不平靜甚而惡劣的地方，發現一朵牽牛花努力地綻著，不知你是否會心有所動，就像戰場上槍托旁的那朵象征和平的野花，就像汶川震區某個廢墟旁殘存的那朵太陽花，它們真像拄著拐杖笑面鏡頭的女孩，真想躺在擔架上給軍人敬禮的男孩呀。

時間已過去了許多時日，那朵牽牛花仍然在我的眼前晃動，并且時時潛到我的夢里。耳邊響起的是莎拉。布萊曼悠揚的《斯卡保羅集市》，這是一首美麗的曲子，讀它可以感覺到和煦的清風，柔和的月光，明媚的陽春，美麗的姑娘，和平的世界。世界原本應該如此美妙，然而那朵顫顫微微的牽牛花似乎告訴了我真實的一切。

這兩天陰雨連綿，有時候大雨傾盆。撐著傘站在雨中，時時想起路旁的那朵牽牛花，風雨過后，花應該更加漂亮，更加堅毅吧。撐起傘站在雨中，常常想起的又不僅僅只是那朵牽牛花……